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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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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少夫人,您先走。”

孔媽媽想都沒想,張開手臂護在林驚枝身前,蒼老的臉龐上顯出幾分焦急之色。

宮婢握著匕首,慢慢逼近,她們同樣不敢掉以輕心。

這處地方位於章華臺後方的花園小徑,再往前走就去冷宮偏殿。

燕帝蕭禦章並不好女色,他的後宮嬪妃不多,且基本是五姓女子。

就算這些年裏有宮婢入了他的眼,最多也就幾日恩寵的福分,從未有身份低賤的女子能誕下他的子嗣。

蕭家人草莽出身,根基薄弱,自然明白只有靠五姓氏族百年傳承的底蘊,才能讓蕭家的孩子,一代比一代優秀。

林驚枝深邃瞳孔,幽光一閃而過,輕輕落在不遠處的茂盛青翠的樹叢裏,她篤定那裏定還藏有其他人。

就在她抿唇準備開口的時候,身後的小徑深處,突然走出一男子。

玉冠革帶,配以寶藍色對襟錦袍。

這樣重的顏色,偏偏襯得他眉清目朗,玉樹臨風。

男人柔和的視線,淺淺落在林驚枝身上。

宮婢見狀不對,舉起手中匕首就往林驚枝身上刺去,孔媽媽護在前面擋了一下,被劃破衣袖。

男人擡步上前,手中折扇猶如鋒利鋼錐,扇柄斜掃同宮婢手中的匕首撞在一起。

他手腕一翻,手肘微曲,往身前狠狠一推就把兩人震出數米之外。

“可有受傷?”男人眼底凝結著和煦的溫柔。

林驚枝朝他搖了搖頭,又慢慢福了一禮:“謝狀元郎出手相救。”

百裏疾眉心輕微蹙起一道褶子,掩去眼底的黯然:“姑娘認得我?”

林驚枝緩緩彎唇笑了笑:“說來也巧。”

“那日您騎馬游街時,我剛巧從酒樓上幸得一見。”

百裏疾欲言又止,最終只朝林驚枝抱拳道:“宮中這處並不安全,姑娘要去何處,可需我相送。”

林驚枝被酒水打濕了裙擺,她站在孔媽媽身後。

這裏的確不適合說話,狀元郎是外男,她是已經成親的女子,這樣私下相見也不好。

另一處花叢深處。

山蒼一身內侍裝扮矮身蹲著,眉頭緊鎖,眼中有猶豫神色。

他身旁還蹲著一人,這人不是別人,正是太後娘娘身旁的第一紅人,內侍賀松年。

賀松年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山蒼:“聽說你家主子可是日日等著你匯報的信件。”

“不知今日發生的事,山蒼大人要如何匯報?”

山蒼僵著臉:“方才不是你拖著我,我早就出去了。”

賀松年冷笑:“咱家只說等一個最好的時機,誰能想到被人先登捷足。”

“真是可惜。”

賀松年壓著聲音幽幽一嘆,理了理有些皺褶的衣裳,微笑看向山蒼:“山蒼大人就好好待著吧。”

“是該咱家出馬的時候。”

林驚枝謝絕了百裏疾相送的好意,視線落在那兩個被打暈的宮婢身上,微微一頓。

扶著孔媽媽的手,正準備離去。

遠遠傳來一個聲音:“少夫人,咱家來遲了。”

“咱家該死。”

林驚這眼瞳微閃,露出些趣味之色,淡淡的視線落在賀松年身上,卻沒說話。

賀松年走到林驚枝身前,恭敬行禮。

身後立馬有小太監恭敬送來披風,賀松年親自抖開,就要伺候林驚枝披上。

他是太後娘娘身旁的第一紅人,這些年除了伺候太後娘娘一人外,賀松年何曾有這樣伺候過人。

孔媽媽卻上前一步,擋了賀松年的動作。

她從賀松年手中接過披風,小心披在林驚枝身上。

百裏疾見已有宮中內侍前來,他自然不再停留,朝賀松年方向輕輕掃了一眼,正準備離開。

賀松年認得他,笑著喊道:“逢吉大人。”

“今日實屬勞煩逢吉大人了。”

‘逢吉’是他的字,朝中同僚都是這樣稱呼他。

逢吉?

百裏逢吉?

林驚枝一楞,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,驟然擡眸。

她花瓣般的唇抿了抿,想說什麽,百裏逢吉眸光依舊溫和清潤,卻朝林驚枝輕輕頷首。

地上被擊暈的兩個宮婢,賀松年已經吩咐內侍用繩索困緊,拖了下去。

“少夫人,咱家給您引路,去太後娘娘宮中換件衣裳。”

林驚枝含著心思,纖長如鴉羽般的眼睫,遮去眼底的光華。

她朝賀松年笑了笑:“有勞賀公公了。”

這裏距離太後的慈元殿不算特別遠,賀松年在前邊帶路,還不時介紹一下四處的景致。

就在遠遠能望到慈元殿的華麗的建築時,側邊走來一位頭發發白的嬤嬤。

老嬤嬤腰板挺得筆直,極瘦的身體攏在空蕩蕩的衣袍裏,拉聳著眼下,一雙眼睛銳利無比。

“賀公公。”

賀松年臉上的笑,明顯僵了一下,不動聲色往林驚枝身前擋了擋。

孔媽媽面色同樣沈冷得厲害。

“老奴家主子李夫人聽聞林家六姑娘美貌冠絕汴京,正巧今日林六姑娘入宮,便想請她過去小坐。”

霎時間,林驚枝漂亮的烏眸深處蒙上了一層極冷的霜色,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婚後一直在她身旁伺候的,裴硯奶娘李媽媽。

李媽媽和眼前這位婆子長得略有幾分相像,就不知這兩人是何種關系。

那位一直幽居在後宮的李夫人,竟然親自派人來請。

賀松年知道拒絕不了,只能笑著看向林驚枝:“奴才陪著少夫人一同去,少夫人可願?”

林驚枝垂在袖中指尖緩緩用力握緊,朝賀松年點點頭:“勞煩賀公公前邊帶路。”

永寧宮,是一座冷宮。

灰敗蕭條,四周空蕩蕩的並不見宮人。

等寢殿宮門被人從外朝內推開時,一股子撲鼻而來的苦澀藥味霎時漫在空氣裏。

殿外明艷的夏陽像是被隔絕了一般,殿中陰冷潮濕,就算四周都放著銀霜炭盆,依舊有一股涼意從透過鞋襪,往身上竄。

林驚枝擡眸看去,那位孔媽媽無意中提過的,裴硯的生母,是李家金枝玉葉的嫡女。

此刻,這個傳言中的李夫人,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靠在榻上。

她生得極白,是常年從未曬過陽光的蒼白,雙頰凹陷,瘦得厲害,與林驚枝想象中的樣子一點也不一樣,但若只細看,還能隱隱看出,她年輕時定也是傾國傾城的美人。

林驚枝壓下心底翻湧的思緒,朝李夫人行禮問安。

她動作恭敬,一絲不茍。

然而床榻上靠坐著的女人,眼中神色並不友善,深陷的眼窩下,瞳眸裏血絲遍布,她的眼神淩厲又厭惡。

“你就是林家六女?”李夫人透著病氣的聲音,冷冷問。

林驚枝跪在地上,背脊筆直:“是。”

李夫人唇角含著譏諷:“生得確實是好看。”

“不過是仗了一副好皮囊,哪比得過正兒八經的五姓血脈。”

“聽說你在太後娘娘的慈元殿,她賜了你一碗綠豆蓮子湯?”

“今兒天熱,我這宮裏的酸烏梅湯倒是可口,也賜你一碗。”

李夫人說完,用繡帕捂著唇,咳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她垂下的衣袖,露出了手腕上一道極深的疤痕,像是用利刃割出來的,數道疊加在一起,傷口掉了結痂,新的皮肉長出,格外猙獰,倒像是不過數月的新傷。

李夫人見林驚枝目光落在她手腕上,她也不遮掩,大大方方露了出來,朝林驚枝森森一笑:“六姑娘可能不知。”

“本宮給陛下誕了一個孩兒。”

“可那孩兒常年不著家,本宮若是想他了,就拿利刃割腕,等本宮要死的時候,總能逼著他來見本宮。”

“畢竟在本宮的孩兒心裏,本宮才是全天下,他心中最重要的女子。”

盛夏的太陽,落在青石板上不久就是燙人的溫度。

然而這座永寧宮寢殿中,冷得令林驚枝背脊發麻。

不一會兒有宮婢從外頭進來,她手裏端著一碗漆黑無比的“烏梅湯。”

李夫人眼中,愉悅閃過,她指著那東西低低一笑。

“這烏梅湯,可是加了上好的陳皮、甘草、白茅根、洛神花。”

“熬了數個時辰,才熬出來的好東西。”

“林家六姑娘可不要辜負本宮對你的賞賜。”

林驚枝抿了笑了笑,墨一般的眸光卻落在宮婢端著的那碗“烏梅湯”上。

這東西她每次同裴硯做完後,次日清晨李媽媽都會端來一碗,哄她服下。

雖然記憶久遠,但多少還是能記得這個味道。

林驚枝瞇了瞇眼,笑著接過宮婢端來的湯碗。

賀松年和孔媽媽兩人同時面色大變,還來不及阻止,林驚枝忽然松手,手中端著的“烏梅湯”重重落在地上,砸得稀碎。

“真的臣婦的不是,竟然辜負了夫人您的好意。”林驚枝唇瓣抿著的笑漸深。

在李夫人震驚的眼神下,林驚枝慢悠悠站起身,朝床榻上氣得差點背過氣去的李夫人行了個萬福禮。

“太後娘娘還在慈元殿等臣婦。”

“臣婦就不在李夫人您這耽擱了。”

“不然太後娘娘怪罪下來,不是我與夫人能承受得起的。”

“放肆!”李夫人氣得心口氣氛,眼底陣陣發黑,揪著帳幔的指尖,幾乎把帳幔撕碎。

林驚枝扶著孔媽媽的手,頭也不回地往外走,賀松年跟在林驚枝身後。

慈元殿裏,林驚枝換了一身新的衣裙,外頭的宴會早就散了,她就由賀松年親自帶人送出宮去。

宮門前的馬車旁,雲暮見林驚枝出來,身上的衣裳還換了一身,眼中冷色一閃而過。

“少夫人。”

雲暮掀開車簾,等林驚枝上了馬車後,他一刻都不敢耽擱,駕車往驚仙苑去。

林驚枝端坐在馬車裏,眼角眉梢都含著冷色。

而汴京皇宮,太後的慈元殿內,此刻燈火通明。

賢妃沈氏跪在下方,她也不知跪了多久,整個身體搖搖欲墜,漂亮的臉蛋上也是一片蒼白。

“母後,章華臺發生的事,兒媳真的不知。”

鐘太後冷笑:“你聰慧體貼,又給哀家誕下兩個孫兒,哀家素來疼你一些。”

“可今日,你竟在哀家的眼皮子下折騰這些幺蛾子,你當哀家死了不成?”

賢妃渾身一震,嘴唇煞白:“端午宮宴是臣妾辦的,章華臺也是臣妾布置的。”

“那時臣妾瞧著大理寺卿的妻子林林氏,被酒水沾了衣裙,出於好心隨手指派了兩個伺候的宮婢,帶她去換衣裳。”

“母後,臣妾在您身旁伺候多年,臣妾是什麽性子,您還不知?”

太後鐘氏唇角便露出幾分冷笑來:“賀松年已經在審。”

“你莫不是因為宮外,你沈家姑娘出了些亂子,就惦記在大理寺卿媳婦身上了?”

沈氏渾身一震,蜷在袖中的指尖死死扣著掌心,努力露出個笑容來:“母後誤會了。”

“臣妾家中大姑娘出事,家中母親和兄長已經同臣妾說了。”

“是觀韻姐兒煮茶時,丫鬟毛手毛腳打翻紫砂壺給燙的,同崔家和裴家兩位少夫人可沒有任何關系。”

“好端端的,臣妾又怎麽會懷恨在心。”

鐘太後深深看了賢妃一眼:“這可是你說的。”

“哀家可沒逼你這般說。”

賢妃一楞,還沒回過神,賀松年已經從殿外走入。

他衣袍上還沾著鮮紅的血點子,笑起時的模樣依舊儒雅:“主子。”

“奴才已經審問清楚了。”

“那兩個宮婢是,德妃崔氏宮中伺候的,前兒不久,從宮外挑進宮的人選。”

太後聞言點了點頭,視線再次落在沈氏身上:“既然是哀家誤會了你。”

“你起來就是,有什麽好哭的。”

“不就讓你跪了兩個時辰,你難道還怨哀家?”

沈氏哭聲霎時僵住,她垂眸死死咬著唇,這才反應過來被太後擺了一道。

她既承認沈觀韻的受傷與其他人無關,那麽日後沈家再也不可能因這事尋任何人的麻煩,她家觀韻姐兒的手算是白費了。

只是沈氏怎麽也想不明白,那林家六女不過是小小的豫章侯府庶女,就算攀了高枝嫁給裴家長子,難不成身份還能尊貴過宮裏的皇子皇女,需要鐘太後這樣護眼珠子一樣護著。

她最開始是想著,用德妃崔氏宮裏的暗樁,對林驚枝下手。

就算出了意外,死了個並不重要庶女,這事捅破天去,宮中對她最多也是一句辦事不力的苛責,等安撫好裴家,大不了再給他賜個高門貴女,家族之間最看重的不就是利益來往麽。

至於被她陷害的德妃崔氏,在宮中被救不受寵愛,那兩個丫鬟又是新進宮的,就算往下查也查不出什麽來。

可沈氏沒想到,太後竟會因這事,大發雷霆。

先不問緣由罰她跪了兩個時辰,又逼她說出那一番沈家嫡女受傷與任何人無關的話。

想到這裏沈氏眼中陰沈一閃而過,臉上的神情卻是越發的恭敬:“妾身不敢。”

“妾身怎麽會怨母後,今日章華臺出了事,的確是妾身辦事不力。”

“好了,你回去吧,哀家乏了。”

鐘太後朝沈氏擺了擺手,側頭朝賀松年吩咐:“賀公公,你去把德妃叫來問話。”

賢妃離開慈元殿後,並沒有回她的長秋殿,而且轉身去了燕帝蕭禦章的禦書房外。

深夜,宮中寂靜。

沈氏滿肚子委屈,跪在禦書房外求見。

王九德悄悄往殿外看了一眼,小心翼翼走到正在批閱奏章的燕帝身前:“陛下,賢妃娘娘……”

蕭禦章連眼皮都沒撩一下,語氣淡漠:“她愛跪,那就讓她在外頭跪著。”

霎時,王九德就不敢再說話。

德妃崔氏被人請到慈元殿時,她才睡下不久。

賀松年親自來請,德妃自然不敢耽擱。

命宮人伺候她洗漱穿衣,又塗了層薄薄的脂粉,見雙頰氣色好些,這才去慈元殿見鐘太後。

“母後。”德妃朝鐘太後行禮。

鐘太後擺手:“你起來吧。”

“今日宮裏出了點事,松年查出來是你春華殿的宮婢犯的事。”

崔氏一楞,臉上一下子就沒了血色,朝鐘太後跪了下去:“這事,兒媳並不知曉。”

“今日兒媳也只出去見了裴家二姑娘一回,就回春華殿禮佛了。”

鐘太後細細觀察德妃的神色,半晌她點了點頭:“哀家知道這事不是你做的。”

“但既然發生在你宮裏,便是你管束不利,你也不要怨哀家,就禁足三月以示懲戒。”

德妃沒有任何意見,別說是三個月了,就算是半年她也無所謂,平時除了給太後晨昏定省外,她幾乎是不出宮門的。

至於爭寵?

她更是絲毫不在乎,她現在唯一的牽掛就是二皇子蕭鈺。

想到蕭鈺,德妃臉上露出一絲溫婉淡笑。

鐘太後命人搬來繡凳,等德妃坐下後,她才問:“今日見到裴家二姑娘,可是滿意?”

“聽說那孩子是個性子極其柔順的好孩子。”

德妃點了點頭,蒼白的雙頰,恢覆幾分紅潤:“兒媳見過了,如母後說的一樣,是個好孩子。”

“鈺兒的親事,勞煩母後和陛下費了心思。”

德妃身體虛,在慈元殿呆了小半刻鐘,就由宮人扶著回去。

經過禦書房外的宮道時,見禦書房點前跪著一個窈窕多姿的倩影。

崔氏蒼白的唇角抿了抿,只淡淡掃了眼,就輕輕移開視線。

端午宮宴發生的事。

就像洶湧波濤下掀起的浪花,微不足道。

賢妃在一夜之間忽然失了聖心,德妃被太後禁足三月,淑妃卻在半個月後,由宮中禦醫查出有孕。

林驚枝依舊安安靜靜生活在驚仙苑中,除了每隔三日出門去看一次裴漪珍外,她看似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,孔媽媽暗中派婆子去藥鋪買藥的次數,卻漸漸多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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